正所谓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而陆君却是高调做人,高调做事,落得狂生之名还沾沾自喜,因而人缘极是不好。
江南众考生之所以为他打抱不平,大部分是出于同乡之宜,再加上对李元的一种妒忌心理,真心为陆君打抱不平的并不多,所以被读榜官员一通喝斥,立即都偃旗息鼓了。
陆君虽然极为不服气,但名次是天子御笔钦点的,他也没地方说理去,只能自认倒霉。
“恭喜李兄探花及第!”新科状元杨维主动行到李元跟前表示祝贺,态度谦和,没有半点天下文魁的架子,就修养和气度来讲,甩了陆狂生几条街。
当然,杨维在李元面前要端文魁架子也端不起,首先李元的名气比他大得多,上元节的赏春文会上也是魁首,满腹才华,诗词无双是公认的。
更何况,根据刚才读榜官话里的意思,似乎李元才是真正的状元,他杨维只是捡了便宜罢子。
李元微笑着还礼道:“同喜,恭喜杨兄状元及第,成为天下文魁!”
“恭喜子进兄三鼎甲!”卫雄这时也行过来道贺,他也是浙江的举子,刚才浙江人向李元发难,他倒是不好上前向李元祝贺。
“同喜!恭喜卫兄!”李元微笑回礼。
三百多名新科进士在左安门外互相道贺,热闹了近半小时……
…………
四月二十六日殿试,于四月三十日正式放榜。
在放榜前一日,李元与张清,王松去国子监领进士巾服。
进士巾服是明天士子们金殿传胪时穿的。
李元来到国子监,面前是高大的牌坊,而一旁则是雄伟的孔庙。
国子监,在古代称为辟雍,乃天子所设的国学。
李元入国子监,顺利领到了进士巾服。
礼服到手后,李元仔细看了下,所谓进士巾服,这可是天子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礼服。后面几日,自己就穿着这一套礼服,金殿传胪,上谢天恩,再拜谒先师孔子、行释菜礼毕,赴恩荣宴。
进士巾、用的是乌纱帽。在大周只有官员,以及及第状元,进士可穿戴。
乌纱帽上展翅有垂带一对,系以垂带,整个帽子用皂纱作的。最显眼就是帽上有簪花一对,簪翠叶绒花,上面有铜牌,鈒恩荣宴三字。
至于进士礼服,则是深色蓝罗袍,衣缘青罗,圆领大袖,与以往生员所穿的襕衫差不多。只是生员襕衫用玉色布绢所制,看起来颜色浅一些。
在国子监领完进士巾服,自有下人拿着,一路走出来,李元三人沿途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而国子监里的监生,都是争相出来看新科进士的风采。
此刻阳光正好,微风不噪,在监生们一片羡慕的目光中,李元走在国子监里的林荫道里。
阳光撒在身上格外清爽,李元想起,前世大学返校拿毕业证时,那一刻与学生生涯告别,最后看看校园景物,以及师弟师妹的情景。
而明天传胪之日,即是自己释褐之日。
授官之后,自己就不是士子,而是官员了,算是踏上大周职场了。
此外,举人只是半个官身,而进士却完完全全是官身了,所以进士除了巾服,还多了一件手持的槐木笏,也就是前世古装电视剧中,官员上朝时双手擎在胸前那块玩意。
看着四面对自己羡慕不已的监生。李元主动大方地向他们拱手作礼,这些国子监监生也是回礼,一并道:“前辈真厉害!”
“前辈,贺你们平步青云啊!”
李元不由笑着拱手,而张清则是陶醉在这一刻,平日沉默内敛的他。也是大声道:“你等好生用功,将来也有如我等金殿传胪的一日。”
天佑五年五四月三十日,乃金殿传胪,也就是殿试金榜正式放榜的日子。
这天一早,李元便沐浴更衣,在娇妻美婢的服侍下换上了进士服。看着眼前唇红齿白,丰神俊郎的相公,华兰亦不禁有点脸红心跳,温柔款款地替相公系了一枚玉佩在腰间,从今天起,相公就是官老爷。
华兰脸上挂着甜笑,心里也是喜滋滋的,元哥儿是探花及第,以后将会被授为翰林编修,虽然只是正七品官,但却是清贵的翰林,仕途比同为七品的县令要光明得多。
小竹、红玉侍立在一旁,满眼都是崇拜和爱慕的小星星,可惜替李元穿进士服这种“荣耀”还轮不到她们。
一切收拾定当,李元告别了父母、华兰,坐上马车赶往礼部,准备参加金殿传胪。
传胪之日,即释褐之时。
所谓释褐,就是一名读书人要脱出往日所着的青衫,换上官服,这也就是神童诗里说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寅时过后,京城之内,夜仍深沉,天色未亮。
汴京城犹自在沉睡之中。
马车在大街上飞驰,坐在车里的李元掀开车帘,正见高大深沉的正阳门楼正从脑后一晃而过。
避在道旁拿着竹梆子的更夫,从眼前一掠而过,融入夜色中去。李元回头朝北望去,如巨龙盘卧的汴京城露出了小小一角。
“少爷小心受风,乱了鬓,金殿上失仪!”车座上的李三好意提醒道。
李元点点头,放下了车帘。马车经八索街直往承天门而去时,萧瑟冷清的京城,也是一点点的醒来。
此刻东方未曙,天上繁星犹亮。
通往皇城的通衢上,渐渐开始喧闹。
车马辚辚,车马驰过尘土飞扬,大小各色官轿一乘接一乘抬过。
官员的随从们提着风灯,照亮着官衔牌。上朝之间都是匆忙,京官若是晚睡些,坑还没热呢,就要起床了。
官员马车轿子在京城通衢大道并驰还好,但遇到巷口胡同,只是各自亮官衔牌,按照官位高低先行后走了。
通衢之上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吵吵嚷嚷,马车与轿子,从四方汇集往着承天门而去。
此刻天空依旧阴沉灰暗,承天门前庭燎辉煌,城楼上玉漏滴沥,城楼下大门紧闭。
无数马车轿子停靠在门外,夜风掠过,风灯的罩子左右摇晃,灯骨敲打在马车的边沿上,出清响。
灯火摇曳,却阻止不了承天门外灯火辉煌的景象,这里成了京城夜色里最明亮的所在。
李元在马车里将进士礼服整齐清楚后,然后下了马车。
承天门前,多是头戴乌纱帽、穿着蓝罗袍的新进士们,与一旁的参加朝例的百官而言,新科进士的袍服上,只是少了补子而已,其他都差不太多。
新进士来的要比百官更早,故而人数也是更多。
官员若错过了朝仪,要罚俸,但新进士迟到了,就丢了功名了。
哪个读书人不是十年寒窗的苦读,三更灯火五更鸡鸣过来的,对他们而言,金殿传胪的一日少睡片刻没什么。
李元走到新科进士的人群里,身为探花,哪个进士不认识他。
见了李元,几人都是笑脸相迎拱手道:“李兄!”
李元拱了拱手,自己现在没有闲聊的兴趣,所以他只是行了礼,就走到一边静静的站着。
而一旁同年的议论不住飘入他的耳中。
“别看你我同榜,但就算进士及第,亦是出身有差。”
“听说了吗?今科罢馆选,停庶吉士,也就是说唯有三鼎甲方能入翰林院。”
……
李元闭上眼睛,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他此刻心底无比平静,什么三元及第、大魁天下的,一切执念此刻已是放下,
虽做不到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的然,但也可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淡然。
金殿传胪乃读书人一辈子的荣耀,自己在其中尽情享受这过程。
体验着自己的人生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到老了以后,当初那些得得失失都会淡然,唯有那一刻的时光自己会永远记得。
抛去患得患失之心,李元望着眼前的皇城,历史顿时就在眼前鲜活起来,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的到。
此时自己并非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匆匆过客,只是大周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读书郎。
天一点一点的亮了,星月隐去,天空放光,东方渐红。
一道金光从东方破开了层层的云雾,皇城托着初生的旭日一步一步升起。
随着天色大亮,承天门前的庭燎已是熄灭了。
陡然之间,景阳钟响,悠扬而又威严的钟声,伴随着端门鼓漏声,在皇城的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回响。
宫阙前灰黑色燕子惊飞之后,翱翔在承天门前,时而低飞,时而掠过城楼上的重檐飞角一飞冲天。
李元的目光从飞燕身上落下,但见眼前朱红色布满铜钉的承天门,在吱呦的沉闷响声中,从左右而开。
道道宫门,层层宫禁沿着中轴线,一一从外至内逐次开启。
…………
上午辰时许,在承天门处排好队的三百多名新科进士,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再次按照上次殿试的路线进皇宫。
承天门一开,一名主官太监走出门外道:“陛下有旨,文官百官与中试进士入奉天殿觐见!”
承天门外百官已是聚齐。
张方,韩景两位阁臣,六部几位尚书都是昨日参加评卷的读卷官,都才到了不久。
虽说没有御史礼部官员规范礼仪,但百官却自动分出一条道来,让这几位重臣走到百官最前。
李承与几位尚书,如往常般简单说了几句,目光不时看向了那些新科进士们。
“恭贺兄台!”
“同喜!同喜!”
听得宣旨去奉天殿觐见,众进士们脸色上都喜气洋洋,金殿传胪的一刻终于开始了。
十年寒窗苦读,等着就是这一刻。
身为探花的李元虚手扶了扶插着簪花的乌纱帽,手捧笏板,与新科进士随文武百官进承天门。
如殿试时一般,单号走左掖门,双号走右掖门
李元步履轻快起来,随着景阳钟步入宫门,跨过的门洞的一刻,越过宫墙的旭日正照耀在自己脸上。
李元帽插簪花,手持笏板走过了承天门,承天门,端门,来至午门之前。
百官和皇室勋戚在午门前金水桥南排班。排班按照官位尊卑列队,文官位东面西而立,武官位西面东而立。
而负责纠察的御史手捧着黄册名薄开始点名,若是官员有咳嗽,吐痰,笏板掉落。
乃至步履不稳失仪举止,也会被御史记下,听候参处。
悠然的景阳钟已是停下,鼓声三响。
午门之上五座城楼如雁翅般排开,白炽的日光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淡紫色的光芒。
两队身穿金色飞鱼服,顶盔贯甲大汉将军,迈步雄健的步伐自午门侧门,腋门而出护道排列。数百大汉将军叉着腰,手持金瓜、宝顶、旗幡站在奉天门两侧。
盔甲光芒耀眼不容逼视。
这时候一道又一道的声音从午门之后,由远及近地传来。
“……金銮殿上面圣!”
“……宣新科进士入宫,金銮殿上面圣!”
传旨太监站在午门朗声道:“陛下有旨,宣新科进士入宫,
金銮殿上面圣!”
随即数百大汉将军齐道:“陛下有旨,宣新科进士入宫,金銮殿上面圣!”
李元与三百名进士一并都是心潮澎湃,有数十名进士在这一刻,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谢陛下隆恩!”
李元与众进士们,在鸿胪寺官员作为导驾官引入午门,又经奉天门,终于来到奉天殿,这也是大周百姓口中的金銮殿。
奉天殿殿顶的垂脊兽,十样俱全的,中极殿及建极殿只有九样。
身为金銮殿最少不了的就是各色龙样。三层汉白玉须弥座上,殿前丹陛每层都有螭探出,若下雨之时,可见千龙吐水的一幕。
而数不清的大汉将军,手持着手持金瓜、宝顶、旗幡的,一层又一层地站在奉天殿四周的汉白玉须弥座上。
奉天殿可容数万人的广场极度空旷,衬托出金銮殿格外威严,令人从心底感觉肃穆静谧。
李元稳步迈入皇极门,广场上文武百官分作两列,沿着御道齐进,诣近丹陛时,同时转班,文官位东面西而立,武官位西面东而立。
按照礼制,文武官员左右周旋时不可背对北方。
除了常朝官员外,身为风宪纠仪官的御史,站在最末,面北而立,负责纠察百官礼仪,
位居文官班首的,自是张方,而锦衣卫官作为武官班相对而立,第一班后都有纪事官,负责记录朝堂奏事。
金銮殿下,百官肃立,大臣师师,小臣济济,象笏金绣,班行整齐。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新科进士们,站立位于文官之后,看着雄伟的金銮殿,都是屏息静气不敢说话。
这时丹陛之上,陡然叭的一声的鞭响,那响声之大,几乎抽得人心尖一跳。
李元看见数名给事中、御史手持静鞭挥鞭自如,这静鞭由黄丝编织,鞭梢涂蜡,有三四丈长,呼哧呼哧地舞在空中,再重重抽打在地上。
叭,叭又是两记鞭响后,静鞭如巨蟒一般趴在地上。
静鞭之后,百官肃静。
丹陛上几十名乐师奏起中正平和的韶乐。
这时李元垂下头,想来是天子的卤薄仪仗从中极殿来到奉天殿,然后御宝座。
李元目光垂平等了许久,韶乐方停,鸿胪寺官上前唱道:“班齐!”
张方诣前,百官一并进趋拱拜,稽颡叩,齐声山呼:“圣躬万福!”
山呼之后,赞礼官唱道:“拜!”
所有人行一拜三叩头礼。
至于新科进士们,这些礼仪之前礼部官员都教过了,李元与大家作的丝毫不错。
赞礼官唱道:“平身!”
礼成之后,大班内,内阁,锦衣卫以及四品以上朝官随驾入殿,其余官员在丹陛下侯立。
在喜庆的鼓乐声中,皇帝在奉天殿中升座,满朝文武,还有新科进士齐刷刷地跪倒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拜完皇帝,礼部官员隆之重之地将殿试金榜展开,传胪官员开始按照金榜名次唱名,大声宣读中榜者的姓名、贯籍和名次。
每唱一名,殿前侍卫便会高声接力吆喝,由殿内传到殿外,为了表示与众不同,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均连续唱三次。
不久李元便见一名六十多岁的二品官员手捧金册,走出大殿在第一级的丹陛高声念道:“庚子科殿试一甲第三名,汴京李元,赐探花及第。”
“庚子科殿试一甲第三名,汴京李元李子进,赐探花及第……”
殿前卫高声吆喝,一个接一个地传到奉天殿外,高吭的声音在殿宇间回响,庄严而肃穆。
赞导官指引李元丹陛的一阶上。
当下李元停下脚步道:“臣李元,叩谢龙恩。”
说完李元提起袍角,对金銮殿上行三拜五叩之礼,站起身来后,看见金銮殿上天子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这仪式进行了近个时辰,传胪官才将今科三百多名进士的名字念完。
紧接着就是迎接金榜了,杨维、卫雄、李元三人同时出列,在传胪官的引导下搭级而上,进入奉天殿中,行到了御座之前。
杨维是新科状元,所以站在最前,卫雄和李元分立左右,三人呈三角形,跪拜御座上的天子,然后接过礼部官员手中的金榜。
官家一身龙袍,头戴挂满珠饰的皇帝帘冠,绷着脸正襟危坐,颇具皇帝威严。
接完金榜谢恩,然后就是当庭授官了,状元杨维被授予翰林修撰一职(从六品),卫雄被授予翰林编修(正七品),而李元也被授予了翰林编修。
李元等人接完金榜后从奉天殿中退出,状元杨维捧着金榜,目不斜视地拾给而下,李元和卫雄紧跟其后。
紧接着,三百多名新科进士披上红花,列队从承天门走出皇城,一路鼓乐相随,最后把金榜贴在长安街上,供万民观看。
此刻十里御街之上,格外热闹。
御街夸官三年一度,京城万人空巷,众百姓们争相涌至街头看新科状元的风采。
李元骑在马上。
看着街道两旁左右而分的人群。大兴县的官兵奋力拦着他们,不令他们冲到御街之上。
无数百姓向自己招手欢呼。
“这就是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啊!”
“了不得,真是文曲星啊!”
“这探花年纪怎么这么小,我到他这年纪,连秀才都不是。”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有此文魁下凡,扶圣君,开太平,让我大周永享盛世。”
百姓们的话一句一句的传入李元耳里。
男孩子有很多梦想,如英雄拯救地球归来,百姓夹道欢呼。
身为大将。灭敌国,执敌酋归来,百姓夹道欢呼。
或者是身为足球明星,捧起金杯归国。百姓依旧夹道欢呼。
而今日李元就是考取了探花,受百姓拥护欢呼的一幕。
百姓们如痴如狂,一旁身为家长的百姓拿自己作为榜样,对自己孩子进行现场教育。
“你看看,这探花比你还大不了几岁。你看人家都探花了,你呢?论语都还不会背,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
年轻人一脸无奈,又是一个别人家孩子的故事。
两旁还有穿着绮丽的姑娘,看着自己目光含春,掩面微笑。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一日看尽长安花。
……
一众新科进士在万众瞩目之下游完长安街,今天的金殿传胪便告一段落了,各自散去庆祝狂欢。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一日,天子赐宴于礼部,这就是著名的琼林宴,也唤作恩荣宴,或者探花宴。
之后的几天,新科进士们要在鸿胪寺中学习礼仪,五月三日,一众进士要再次来到奉天殿参加朝会,并谢皇恩。
四日,新科进士集体前往国子监祭拜孔庙,然后换上官服,表示正式脱离平民,成为官员。
接照惯例,礼部会奏请命工部在国子监中立进士碑,刻上所有新科进士的名字,得以名留后世。
至此,一系列的仪式才算是走完了,经过这一系列隆重的典礼活动,就连李元这个穿越者都不由产生为大周“肝脑涂地”的想法,更遑论那些从小接受忠君思想教育的古人了。
这不就是洗脑式的笼络手段吗!
不过不得不说,这确实让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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