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庆安二十二年，冬日。 寒冬腊月。 顾玄清记得，那一年冬下了很大的雪。 那一年，他才十岁。 那暴雪纷飞，大周所有郡县城内外皆是一片银白，饿死冻僵者不在少数。 而他的父母，看他长得貌若女子，就为了让兄长活下去将他卖给了花楼做小倌。 “阿奴，算阿娘跪下来求你了，为了我们一家，你就去吧！” 彼时的小顾阿奴没有哭，因为他知道他就算答应了，阿娘他们在暴雪纷飞中也活不了多久。 还不如入了花楼，至少有饭吃，有衣穿。 而他就是在京中的花楼遇到长公主姬锌元的。 她时不时盯着顾阿奴的眼睛，“阿奴，你的眼睛很像驸马，如果他还活着就好了。” 十六岁入长公主府，至死已有十年，归来仍旧是替身。 想想前世所愿，顾玄清只觉得可笑。 罢了，不想这些也罢！ 如今他，是顾玄清，身上还有原身和顾母的心愿，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踏进门，就看到顾轩萱和她的侍女，各自抱着一摞书出来铺开来晒。 顾玄清看去，“你们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轩萱打断，“呼——阿兄，你终于回来了！” 顾轩萱忙把手上的“烫手山芋”全塞到他手里，一边痛苦叫喊。 “阿兄啊，你要再不回来，你妹妹的手就要累断了！” 顾轩萱在一侧揉着手臂，目光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女子。 她大惊，“阿兄，她，她是谁？你今日回来怎么还带回来一个姑娘？” 顾玄清抱着书，回头看了一眼韩乐景，正要说话，就见她笑着走上前缓缓行礼。 “见过小妹，奴家名唤韩乐景，是顾郎——” 说着话，韩乐景眸光羞涩的朝顾玄清看了一眼，又继续：“是顾郎从春意坊赎身回来的妾室。” “！！！”顾轩萱心中大骇，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兄长。 她忙把顾玄清拉到一边，质问：“阿兄，你，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轩萱看了一眼韩乐景，又小声说道：“你忘了阿娘是怎么跟你说了吗？” “这事，说来话长。”顾玄清早就料到了她的质问，无奈叹息一声。 顾轩萱可不管什么话不话长，直说：“那就长话短说。” 顾轩萱给了他一个眼神，似乎在说你要是不说清楚，你就完了！ “这件事大概要从昨日说起了……” 顾玄清尽量用简短的话说清楚，说完，又感慨一句“还是多管闲事惹的祸！” 顾轩萱听完，给了他一个白眼，低声暗骂一句“活该！” 没事多管什么闲事？ 更要她说，昨日就不该跟钱均安去那什么春意坊！ 钱均安自个儿不学好，偏偏还带坏她阿兄，此刻顾轩萱对钱均安更加讨厌了。 但人既然跟着阿兄来了，顾轩萱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就让青萝放下书，把西侧的废屋收拾出来让韩乐景住进去。 “阿兄，剩下的书你就自己搬出来晒吧！” 顾轩萱一边抱怨他书房里的书太多，一边指挥他好好晒书。 顾玄清也听话似的，把手上的一摞书放在木板上，摊开一本一本晒。 半个时辰。 在书要晒完后，一侧作为指挥的顾轩萱高兴的长舒一口气，“终于搬完了，可真是累到我了啊！” “……” 顾玄清看了她一眼，暗戳戳开口，“我怎么记得后面的书都是我和青萝晒的，怎么就累到你了？” 一听这话，顾轩萱就不满了，“我怎么就不累了？指挥你们也很累的。” 蓦了，她还转头去问青萝，“是不是，青萝，你家姑娘指挥你们也很累的。” 青萝笑笑，点头同意，“嗯，姑娘费了不少口舌，姑娘喝喝茶，润润舍。” 说着，青萝奉上茶水。 “本来就是！”顾轩萱脸皮很厚，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玄清倒是想笑，只是被顾轩萱大眼瞪着，一副“你要笑了，你就完了”的样子，他也只能忍忍。 顾轩萱看着是个弱女子，其实她力气大的很。 面对她，顾玄清在她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兄长威严—— 因为，打不过！ 顾玄清不想跟她小女子动粗，便转移话题。 “我记得这些书一个月前都是晒过的，为何今日又重新拿出来晒了？” “这不是你要进京了么，阿娘让我们把你书房里的书都拿出来晒晒，好装着一起带走。” “带走？”他疑惑看去，指着院子里的书，“这些都带走？” “嗯嗯。”顾轩萱点头，“不止这些书，还有一些家当，也要一起带走。” 看着兄长疑惑脸，顾轩萱小手一拍院子里的石桌子。 她惊道：“呀！我忘记告诉你了，阿娘说以后我们就在镐京定居，不回平江了。” “哐！”石桌子啪嗒一声，碎成了两半。 顾轩萱愕然的看着这两半的桌子，尴尬看了看兄长和青萝，“额……我说我的力气已经很轻了，你们信吗？” 顾玄清给了她一个“你觉得我应该信吗”的眼神，回头交代不为一句后，就往后院的菜地走去。 平江府顾宅不似商贾之屋大，却也有前后院。 后院专门围了一小块地方的用来种菜，菜地边上正蹲着一妇人在挖菜。 “阿娘，我回来了。” 顾玄清走过去，俯首作揖行礼后，也过去蹲在妇人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青菜。 “见到太子了？” 顾玄清点头，“见到了，也将阿娘教我的以工换钱抵税告诉给他了。” “咱们这位太子对外惯是讲究礼贤下士，先试探，在以礼待之，可是如此？” 顾母起身，他也站起身，一手提起菜篮子一手扶住顾母的手。 “阿娘猜的不错。” 顾玄清颔首笑道：“今日我把这法子告诉他后，他很高兴，原本对我还有几番试探，后面直接与我称兄道弟……” 顾母似乎听出了他口中的喜悦，落座后看了他一眼。 未免他骄傲自满，顾母开口提点道：“高高在上的太子哪会真与你称兄道弟，那不过是你对他有用罢了！” “这世上比你有才之人比比皆是，凡事莫要过于自负。” 顾玄清点点头，“阿娘不必担忧，儿子省得。” “总之……你要当心些，权臣之路往往不好走，我是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了你多少，只能给你一点提醒了。”顾母轻声嘱托了一番。 “阿娘过谦了。” 顾玄清摇头，“阿娘非寻常女子可比，心中见识堪比男儿，商老先生也曾说过您若是男儿身必然会成就一番作为。” “哈哈——你呀！”顾母笑了笑，“你倒是会哄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