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楚悠死去的时候，是在一个盛夏。 方铭至今记忆犹新。 对方一周没来学校，也没联系。于是他去对方家里找人，却得知了死讯。 是全楚悠父亲告诉他的，说全楚悠已经死了。 那天天气很热，街上到处是纳凉的人。 方铭只穿了件短袖，背上全湿了。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 不过，那布料黏在背上的触感他至今还记得。 粘稠，憋闷，透不过气。 就如同他的心境一般。 几乎连空气都浸了水，拧一拧便能挤出液体。 那之后不久，末世降临。 方铭曾经想过，全楚悠的死是否会是一个预兆。 又庆幸对方好歹是在末世前死了，不用经历更多痛苦。 哪怕过去十年，偶尔深夜，他依然会不自觉想起那天的感受。 湿毛巾糊在了脸上，无法呼吸。 . 噼里啪啦。 大约是火势小了，围坐其旁的人又添了些柴。所有人都顾着吃东西闲聊，并无人注意这远处的谈话。 方铭说完最后一句，便噤了声。 他在等待这人的回复，等待对方会给他怎样一个合理的解释。 按照他的想法，有人剥夺了全楚悠的相貌和记忆，或许更能说明一切。 但为什么偏偏是全楚悠。 为什么偏偏要出现在他面前，还说出那种话。 否则，他大概率也只会认为是一个巧合。 告诉自己，这世上恰好就有这样一个存在。样貌相同，姓名一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能力。 但如果面前这人，真在全楚悠死后对尸体动了手脚。那他—— 方铭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全楚悠察觉到了这点，但他并未生出任何气恼或是负面的情绪。反倒是往前走了一步。 方铭下意识后退，却被人挟住肩膀。 “太好了……” 音量犹如喃喃，身前人像是松了口气。 “你记得。” 这反应出乎意料，方铭不由愣住。 “小铭。” 全楚悠唤出他记忆中熟悉的名字，微微弯了下眼。 许是火光缘故，眼瞳如同玻璃珠一般，流光溢彩。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已经死了呢。” 闻言，方铭一滞。 为什么。 因为这种事，没有必要开玩笑。 全楚悠：“你没有看见我的尸体。” “……” 方铭轻摇了下头。 这点他无法否认。 对方父亲只告诉他，全楚悠是跳楼自杀。 地点是地处偏僻的废弃工地，从最顶层落下，摔得四分五裂。 他没有看见过尸体。 因为那种四分五裂的、不成人形的尸身，不会让任何人瞧见。 甚至葬礼上也只有一张生前的相片。 照片上的全楚悠依旧漂亮，笑容温润。 再之后末日来临，所有人自顾不暇，便再无人关注这件事了。 如同过往云烟，随风消散。 没有看见尸体，便无法百分百保证已经死亡。 方铭明白了这人意思，可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就算对方父亲不太称职，也没有必要撒这种谎。 更何况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全楚悠了。 “……” 全楚悠垂下双臂，松开了人。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你真相。” “因为当时‘杀"了我的人，就是他。” . 不知何处卷来一阵风，寒意更甚。 火光扑闪，险些就要熄灭。 方铭手指覆上耳廓，轻轻捏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听错。 全楚悠父亲杀了全楚悠？ 分明在说这种离谱的话，身前人依旧笑眯眯的。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唔，用词不太准确。” 全楚悠又改变了说辞。 “是差点儿杀了我。他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拖出去埋了。” “警方如果再调查一段时间，应该能发现真相。” 后边的话不必多言。 由于末日来临，社会秩序崩坏。就算没有找到尸体，也再无人关心了。 更何况，谁也不会想到，会有父亲对亲生孩子动手。 因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方铭险些宕机了。 他以为死去的人，其实并没有死？ 告诉他这件事的那个人，其实才是真正的凶手。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可逻辑上而言，比起偷了全楚悠的尸体或者记忆，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才能把话圆过来。 所以，如果当年全楚悠的死亡，只是他误会了，那么…… “你被埋了，”方铭低声开口，“之后呢。” “之后……” 全楚悠仿佛陷入了回忆。 “我醒了过来。” “他坑挖得太浅，那天又刚好下大雨，我被冲出来了。” “到山下求救，却没看见一个人。” 那个时候，正处于全城最慌乱的时刻。全楚悠刚从昏迷中清醒，尚且不知道这一事实。 “我流了很多血，沿着路边走。后来有好心人救下我……” 回忆结束，全楚悠再度恢复那笑眯眯的表情。 “我捡回了一条命。” 方铭：“……” 一切都顺理成章。 全楚悠差点儿死了，但幸运活了过来。 他们虽然在一座城市，但后来通讯设备彻底不能用了，没法再联系。 而他，自然也不会想到去联系一个死人。 于是就这么过去十年，他们意外重逢……？ 见人不说话，全楚悠笑容淡了几分，垂下眼。 “再见到我，你不开心？” 方铭张了张口，最后移开视线。 “……不。”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一事实。 如果是在十年前，得知这只是误会，他大概会在短暂怔愣后欣喜若狂。 接连失去了父亲和母亲。这对他而言，算是莫大的惊喜。 可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 他彻底接受了这一现实。甚至怀疑过眼前人是伪装品，都没往另一个可能性去想。 ……全楚悠，其实还活着。 这是真的？ 他可以相信吗。 方铭短暂陷入了混乱。 这时，手腕被人牵了起来。 他抬眼上望，见是全楚悠执起他的手。 方铭下意识想要抽离，可对方仅是加大力度，执拗将他的手掌拉至脸庞。 指腹触及了皮肤。 温度传递，皮肤细腻柔软。 这是属于人的体温和触感。 方铭不由一顿。 “小铭。” 身前人轻声唤他。 掌心上移，五指嵌入他的指根，直至十指相扣。 “我的确还活着。” 无比熟悉的姿势。 方铭不觉回想起之前那个夜晚。由于劲道过大，甚至留下了红痕。 不过这回，好歹没再使那么大力了。 只是牵住他的手去抚摸脸庞，漂亮的桃花眼目不转睛。 “不必担心。” “今后，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