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飞贼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与杨乃武敲定好时间，地点，待衙役一下船，她就推开房门，几个闪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咚咚咚，甲板上回荡着她脚步的余音。 “二郎，你做甚都好，可不能去做坏事呀？” 杨菊贞面色不悦地劝说道。 她含辛茹苦把弟弟拉扯大，眼看着考取功名，先中秀才，再中举。 一切都奔着好的地方发展，结果杨乃武锒铛入狱。 十来年的辛苦换来一个泡影，家业散尽，朝不保夕？ 这当中的委屈绝非一两个字能够说清道尽。 况且听杨乃武与古怪女人的谈话，似有意投身去做反贼。 杨菊贞没有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情绪都算是极为稳定。 “大姐你放心，刚才的言语不过是搪塞她一二，我不是为了你们安全着想吗？我心中都是有数的。” 杨乃武温声安慰道。 “大姐，你就相信二郎吧，他是举人，不会出错的。” 詹彩凤帮着搭腔。 杨乃武在家中一切决定，哪怕是错的，詹彩凤也是无条件支持。 这个时代，有着丈夫，举人身份的加持下。 女人在家是没有一丝发言权的。 不然，当初杨乃武仗着天子门生这个身份，处处与县太爷刘锡彤作对，詹彩凤若是稍稍规劝一两句，杨乃武未必会落得后面一个被针对的下场。 杨乃武光是举人身份，这辈子衣食无忧是完全没有问题。 可他想的是补一个官身，这当中需要打点的银子，就不是一星半点。 他平日与人出头捞一些好处，难免会与各种盘根虬结的势力对上。 利益之争，那就是生死相搏。 尤其是不经意就会牵扯到官府。 所以，明明都把毕秀姑一家撵了出去，但羊吃白菜的流言蜚语，依旧在街头流传极广。 刘锡彤老奸巨猾，自然也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杨乃武给轻松拿下，甚至敢做出先拿人，再请示的行为。 “哎。” 杨菊贞轻轻叹了口气，却是没再说什么。 “姐，你放心，我省得。” 杨乃武再三出言安慰，想了想，又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来？” “别，二郎，你就在这里待着，陪陪我们，包袱里还有几张饼子，我们吃饼子充饥就好，就算想吃好吃的，等会下了船再说。” 杨乃武坐在床边，詹彩凤抓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说道，眼神满是柔弱意味。 其实詹彩凤平日也不这样，很坚强的一个女子。 如今大抵一是发生事情太多，第二是怀胎在身，心思难免就变得柔弱了三分。 杨乃武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自己的脸颊，细声细语说道：“二姐，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如此反复说了一阵温情的话语，待杨菊贞，詹彩凤都陷入熟睡，杨乃武才缓缓挣脱开詹彩凤的手。 …… 船上的管事儿，董四海就算不是青帮的人，也与青帮有很深的关联。 杨乃武找上去的时候，董四海正在到处巡视。 “呦，易先生，您找我？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 董四海脸上带笑，拱手问道，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写满了人情世故。 这会儿船早就过了绍兴府。女飞贼也已下船，直往绍兴府而去。 杨乃武目光闪了闪，拿出一个钱袋，除了董四海退的一半船费，还额外放了五两银子进去。 “董先生是讲究人，咱也不能不规矩，罗家商行遍行四海，在下想拜托你一件小事儿。” 杨乃武同样笑盈盈说道。 董四海眉头微皱，没有贸然去接银子，“您请讲？” “就要落地了，想问问嘉兴这边有没有比较规矩的人，替我收拾点首尾。” 杨乃武如是说道，规矩两字加重了语调。 “规矩？” 董四海笑眯眯地重复了这两个字来。 “嗯。” 杨乃武的鼻头发出一道闷声。 规矩的意思方方面面，黑白两道无不囊括，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保密。 不能保密的人，就肯定不算是规矩人。 杨乃武在嘉兴府落地，待通缉的榜文一出来，很多事情就不方便出面。 无论是租房，还是买房都得过牙人的手。 而他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 大乾虽然没有身份证，但是有一个东西叫做户籍证。 每一地都有保长，甲长，除非是躲到山里，不然，甲长，保长就绕不过去。 地方县令对人口流动是有严格管制的。 很多人出生在哪儿，这一生也就老死在哪儿。 当然，如今的大乾，气数殆尽，大多的制度，也有了松动。 一些混迹黑白两道的厉害人物，总有手段能够规避官府的检查。 这些厉害人物往往又以帮派相互依托。 杨乃武要找的就是其中最为遵守规矩的。 “码头有个阮小二，兴许可以问问。” “另外，易先生若是足够豪气，鸿运楼内堂点一张上等席面，坐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把筷子放在盛满酒的杯子上自会有人寻你。” 董四海一共给了两个建议，才不徐不疾接过杨乃武递上的钱袋子。 “多谢了。” 杨乃武拱手抱拳，江湖礼节。 入手一掂量。 “另外奉送易爷一句话，小事儿去寻阮小二足矣，大事须得去鸿运楼。” 董四海说完才拍拍袖子离开。 杨乃武心中有了数，心头的惶恐散去些许。 …… 后面两天没发生什么幺蛾子，下了船后，杨乃武还领着杨菊贞，詹彩凤去吃了当地的美食。 嘉兴府肥而不腻，软糯不烂的肉粽，大名鼎鼎的酱鸭。 顺带通过阮小二的手，租借了一座还算清幽的院子，在山阴一面。 头顶是寺庙，山客上香都是走山阳的一面，左右也没邻居。 没住客栈，主要是不敢，与杨乃武推测大差不差，这边的事情敲定下来，朝廷那头的通缉令也就颁布出来。 禹航狂士，越狱袭杀官差，再加提笔反诗，目无王法，死差役四人！ 如有提供线索者，赏五贯。 缉拿此人者赏赐一百贯，窝藏罪犯者与犯人同罪。 一百贯理论上就是一百两，可若是真拿铜钱去换银子，黑市砍一个对半算是老板有良心。 院子的租金八两一月。 阮小二最多一年就回本，应该不会出卖自己？ 杨乃武拿捏不准，眼前依稀闪过码头那个地头蛇——阮小二似笑非笑，尖耳猴腮的模样。 “相公，相公，你怎么不吃呀？” 詹彩凤柔柔的声音把杨乃武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桌上摆着一碗香气飘飘的云吞面，滚过高汤翠色欲滴的叶子菜。 翡翠叶下盖着圆润饱满的馄饨，还有一根根泛着汤汁水光的面条。 呲溜一口，满嘴余香。 “二郎是不是钱不够用了，这些日子咱们都大手大脚地花，我哪儿还有几根簪子，莫不是……” 坐在杨乃武对面的杨菊贞关切问道。 “说什么呢？大姐，银子够用也够花，我堂堂举人，自有来钱的门路，你就不要担心。” 杨乃武淡定说道，风轻云淡的样子，倒也让两女沉重的心头缓和了几分。 钱五留下来的那一堆东西，就算有房契什么的，杨乃武也不会去动。 大约是三折，抑或是更低直接转手卖，主要担心惹上纠葛。 在去醉仙楼取东西前。 杨乃武得把一件事情给办了。 那就是武库的奖励。 词缀如狼的仪式……强大的武力，才是一切的保障。 杨乃武几口把面条，馄饨嗦完，轻声道：“大姐，二姐，你们慢慢吃，我出去办点事情，中午就别给我留饭。” 说罢，望了一眼外面阴沉天空。 杨乃武抓起一把短锄，一盏煤油灯，割草的镰刀，统统塞在背篼，他要去采药，目的——幽魂草。 詹彩凤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只是柔柔说道：“要下雨了，你戴一身蓑衣。” “好。” …… 嘉兴府北面，无名山坡，有一片山阴。 当初太平军过境，主要是东王杨秀清部，途经此城的时候，进行杀妖活动。 乾朝的官员，旗人，僧尼道，缙绅，部分不肯剃辫子的读书人，乃至于掌心红润，十指无重茧者都属妖列。 杀起来也不会手软，人头滚滚，待太平军走后，那片山头密密麻麻立满了无字墓碑，分不清谁是谁来。 杨乃武要取幽魂草，幽魂草自然是伴着其名头而生，生长在坟堆。 而又有什么地方能比墓园更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