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法章停好马车，便靠在车厢上，拉下帷帽盖住脸，抱着胳膊一副睡着的样子。帷帽下一双眼睛却是睁开的。 一路走来，到处可见的流民，战争让这些庶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君王无道，庶民遭殃，自己却只能龟缩此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法章心如刀绞，所有的澎湃意气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待到晌午，法章买来两个炊饼回到马车，正待食用，忽然闻到一阵浓烈的酒味，一个醉汉摇摇晃晃走来，最终摔靠在马车一旁的立柱下。或许是饮了太多酒，醉汉努力地想站起身，却几次三番都没有成功，干脆靠着睡着了。 路上行人纷纷停下来投以关注，不多时醉汉身边便围了许多人，只是大家在一旁议论纷纷，却无人上去搀扶他。法章有心想上去施以援手，却也明白现在不是自己逞能的时候，当下在一旁看热闹。 “啊，是王孙贾啊，他怎么白日便烂醉了。”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醉汉。 “哎，这几日天天如此，听说此人尚有一位七十老母，不在家奉养母亲，却日夜酗酒买醉，当真不为人子！”另一人说到。 正一边将炊饼送到嘴边一边看热闹的田法章闻听此言，立马放下炊饼，侧耳倾听。只听见最先认出醉汉的人又小声对一旁的人窃语道：“王孙贾是齐王旧臣，淖齿。。。那件事后，他便这幅模样，想来并不得意。” “倒是忠义之人！” 田法章双拳紧握，将炊饼捏碎一角，就欲上前与王孙贾相认，但理智还是使他止住了动作。 不多时，醉汉稍稍清醒过来，见遭众人围观，挣扎着起身，扶着路边物件，步伐摇晃地离开。 田法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了街角。心中不禁悲戚，他原以为王孙贾在遣人护送他逃离后，自有退路，不想他却留在了莒城，与豺狼为伍，莫非是救了我之后，自觉竭忠尽责，所以自暴自弃，亦或是另有所图？ 注视良久，眼里的光逐渐散去，他不再去想，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小乞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看着他手中的炊饼。 小乞丐其实只是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全身脏臭，他并不像别的乞丐一般伸出手来乞，或者抢，只是就这样盯着法章手里的饼，嘴巴不自觉的吞咽口水，似乎如此便是向别人表明，自己不是乞丐，只是饥饿的时候不得不被食物所吸引。 大灾之年，前一刻还安居乐业受国家庇护的庶民，突然失去一切，仅留下不想沦为乞丐，或者晚点沦为乞丐的执念。法章递出了那张完整的饼，想了想，还是把两张饼都递给男孩。男孩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走了这不可拒绝的礼物。没有道谢，男孩匆匆跑开。 法章用剩下的钱都去买了饼。。。 —— “娘子，那个人真是太讨厌了，大白天就醉醺醺的，也没人管管，差点撞到我们。” 街的一边，成君自觉学宫众人只会高谈阔论，无人愿赴关杀敌，无人愿诛逆扶正，无人愿坐起立行，心下失望，便提前离开了，依着提前说好的地方去寻找自家马车。没有理会百灵儿的抱怨，大街上人来人往，偶遇一个醉汉并不是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成君此时正目光温柔地看着远处的一幕。 “我饿了，去买点吃的东西，多买点”，成君吩咐侍女道。 “大家都有，不是一人一个，我只有这么多饼，一人一个不够的，掰开掰开，不许抢别人的，莫要我揍你。” 侍女走后，成君继续站在远处饶有兴致地看法章苛刻地给一群乞丐般的孩子分吃食，只觉眼前一幕明媚而美好。 —— 法章给完手中的两个饼后，感受到周围其他乞丐更加炙热的眼光，略加思索后，他便去花光身上的钱买了便宜的吃食回来。 人多饼少，法章只让正在行乞的孩子过来，瞬间便不知从哪冒出一众小乞丐。法章便极为苛刻地分饼，力图每个人都能尽量的吃到。分完饼，心情稍好的法章回到马车上坐下，才终于感受到自己腹中饥饿，法章内心苦笑，那一口饼，自己却终究是没有吃到。 正当法章努力对抗饥饿时，突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麦香味，瞬间抵抗不住，腹中投降般传来一连串“咕咕咕”的声音。 “噗嗤～不是给你留钱了吗，怎么还没吃饭？”百灵儿怀里抱着一摞子清香的麦饼，听到滑稽的声音传来，忍不住笑道。 法章窘迫地看着来人，装扮成青玉少年的佳人眉目含笑地看着他。法章心里感叹一声，眼神不觉落到百灵儿抱着的食物上。强颜欢笑道：“吃过了，娘子事情办完了？” 成君只是笑而不语，登上马车，百灵儿跟随而上。法章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但是却似乎另有意味，心中不解，当下也没有多想，驾车离开。 “诺，娘子让我给你的，”百灵儿掀开帘幕，把几张麦饼递给正在驾车的法章。 “额，多谢灵儿，替我谢谢娘子，”法章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 “这位娘子真是行事大方，心地也很善良。”法章心里想着，拿起饼咬了一大口。 车厢内，看着百灵儿缩回身子，成君笑了笑。 “这个法安心地善良，举止沉稳大气，颇有墨家侠士之风，”她心里如此想着，“比空谈救国者好的多。” 可能以往对于齐国有名的官学过于敬仰，如今亲眼所见其名不副实，心里更感失望，不觉将法安与诸多士子比较。 “法安，你来自临淄，知晓齐国如今现状的始末吗？” 心里如此想着，她鬼使神差地问外面的人，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他不过是个蒙难之人，纵然有些与众不同，怕也不能了解如此层次的内幕。”成君自嘲地想。 成君感到马车速度明显降低下来，车外一阵沉默。成君心想，果然，这个问题难为到他了。摇了摇头，正欲闭目养神，却不想外面传进来声音。 “娘子，你想知道？” “嗯。。你若知道。。就且说来听听吧”。 车轮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