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桂纳还没缓过神来，李青云推门离去。 这时，管家老吴刚巧进来，他手中拿着几包茶叶，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 见他面色凝重，便恭敬道：“按老爷的吩咐，礼尚往来，那参朱府不能白拿！这些御赐之物，还请笑纳！”. 李青云顿住脚步，翻了翻眼皮，示意身后的仆从接过去。 然后一言不发地拐过月门走开了。 听到墙外的喝马声，朱桂纳双腿一软，扶额坐进宽凳中，待他思绪稍定，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湿。 李青云句句在理，但与朱家置身事外的态度大相径庭。 他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维护太子的也好，力争议和的也罢，在今后一定会成为排挤的对象。 但是，这些前朝之事，与自己的女儿何干！ 让那么一个胸无点墨的漂亮丫头卷入朝堂势力的纷争，他作为其父亲，一点也不想看到。 就在这时，老吴拿着一张礼品清单，走了进来。 “老爷，各大家族送的礼品都在这儿了，按现在的估价来算，折合铜钱约为一百八十万贯！” 朱桂纳不敢置信地扭过头来，惊愕道：“多少？” 老吴双手隐隐颤抖，支吾道：“老爷，除去你喜欢的那几样，可兑换铜钱一百八十万贯！” 朱桂纳拿过礼单，打眼一瞧，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珠宝稀罕之物让他差点当场晕过去。 老吴壮胆儿问道：“老爷，已经占了整整两间房，这是该处理掉，还是先锁起来？” 朱桂纳摇摇头，“找几个得力的家丁看着，我要进宫一趟！” 六部尚书齐聚福宁殿，汇报完当前最紧要的问题，垂袖一侧，听赵楷的意见。 手指点着吏部那份在六年来被王黼蔡京谪贬的名单，赵楷往椅背一靠。 慢斯条理道：“这些人，都给朕调回来，恢复原职。 后来提拔补位的那些，寄俸官各降一阶。 另外，重启京察，一年后论绩升降。” 吏部尚书额头上汗珠直冒，双手接回名单，点头应是。 这是对旧朝臣的打压啊，在场所有人都心悸不已。 谁手下没几个自己的亲信，如今不由分说被降职，无异于给狼拔牙，还放一只老虎看着他们。 这新皇不按常理出牌，笼络旧臣施以仁德也就罢了。 还敲这个一棒子，给那个一甜枣，这骚操作，连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都给看蒙了。 兵部尚书那日被呛的心有余悸，此时见自己的札子在赵楷手中翻动，心中不由擂鼓作响，生怕他再挑出什么刺来。 然而赵楷只斜睨他一眼，便把那札子放在龙案一侧，继续翻动下一份。 赵楷缓缓起身时，五大尚书如蒙大赦，领着各自的札子回衙了。 只有兵部尚书杨安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是不是抬手擦脸。 赵楷朝随侍太监手指一勾，“袁宝，打开帘拢透透气，瞧把杨爱卿热的。 再去御膳房取几样点心，煎些茶来，朕有话要与杨爱卿详谈。” 袁宝小跑到门口，挑起帘拢，一阵雪风吹来，杨安畅快地做了个深呼吸，恭敬道：“官家尽管问，臣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楷道：“你说说看，我大宋如今多少兵力？” 杨安俯身道：“禀官家，哲宗时，我朝内外禁卒约六十五万余。 后在京东、京西、河北、河东和开封府界，新置马兵三十五指挥，步兵七十二指挥，合约三万六千人。” 赵楷见他回答小心谨慎，眉梢一挑，轻笑道：“杨爱卿，那朝廷每年军费多少，为空饷付出又是多少？” 杨安闻言不由地一个哆嗦，噗通跪地道：“微臣……” 就在这时，小黄门尖嗓急报，“李右丞觐见！” “进来！”赵楷大袖一挥，面向正门。 李纲进门还未势力，见杨安跪地颤抖，便知道赵楷又在探查兵力虚实了！ “李爱卿，免礼吧！你跟朕说说看，空饷大都进了谁的口袋？” 李纲道：“如今禁军番号和指挥众多，那口袋多到数不胜数，微臣一时间也说不明白。” 赵楷对他颇为赞赏，这回答好像说了，好像什么都没说。 瞟了一眼杨安，他朗声道：“杨爱卿，起来吧！你们二人陪朕说说话，朕担心梁方平守不住！” 杨安谢恩起身，这时袁宝正领着一众小太监，把各色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子，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福宁殿有地龙供暖，长桌下还铺了厚厚的绒毯。 只着袜盘腿而坐，整个臀部被偎热，杨安感觉痔疮都不疼了。 吃人嘴短，一顿大快朵颐后，杨安对赵楷有问必答。 “高俅，童贯一丘之貉，恃宠营私，在军中大搞钱权交易，致使军政不修，军备松弛。 官家，微臣斗胆说句实话，如今开封府内外的禁军，有几人可用？ 假如那女真兵势若虎狼，这开封城早晚都得……” 李纲借故端茶，一胳膊肘杵在杨安的心口上，泼了他一身，鼻哼出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在李纲心中，赵楷虽非东宫，也是道君亲诏禅位。 他体内既流着赵家的血，与赵佶大抵相似，喜好听美言。 杨安为人坦诚，但是胸无城府，几盘御用点心就让他当场对人掏出心窝子，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不知道。 李纲前些年，只因看到军中腐败现象直言进谏，就被贬谪去了沙县查税。 这么痛的领悟，他不想有人重蹈覆辙。 杨安被甜糕噎住嗓子，被李纲那么冷冷一瞪，登时醒悟过来。 赵楷把两人的暗中互动全都看在眼里，呵呵笑道：“二位今日大可畅所欲言。 北方比开封还要冷，金人只要渡不了黄河，急的便是他们。” 李纲拉着杨安，起身道：“官家，王黼被擒，军民皆觉畅快！ 接下来，请处置蔡京，高俅，童贯，李邦彦等一众奸臣，只要民心仍心向皇室，开封便安然无恙。 禁军职位冗杂，官兵贪欲享乐，坐吃空饷，由来已久，战前练兵为时已晚。 为避免贸然撤掉军职，引发有些人鼓动哗变，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杨尚书，你意下如何？” 杨安方才失言，已胆战心惊，此事被李纲拉扯着，进言惩罚道君近臣，心中多少有些胆怯。 可一想军队中的现状，却如李纲所言。 外有异族虎视眈眈，此事若对禁军做出大变动，只会引发那些人抱团与朝廷作对。 一旦像燕京那样，逼迫他们起了倒戈之意，后果将不堪设想。 迟疑半晌后，他心中也有了主意。 恭敬道：“官家，请采纳李右丞的建议。 接下来臣会以发放战时赏赐的名义，让兵部着手细查兵力虚实。 但在这之前，只有让城中百姓与我等同仇敌忾，以防备梁方平失守，开封首当其冲！” 有了他们二人的提议，赵楷对“六贼”的处置便找到了由头。 但他二人尚武，若只有他们的谴责，恐怕仍然不够。 李刚听他叹气，忙道：“官家若有心处置他们，大可公开他们的罪行，交由百姓参与讨伐。 臣等知道，道君心慈，又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对这些追随之人多有不忍。 可是大敌当前，只有杀他们以激民意，开封才能保全啊！” 赵楷扫了二人一眼，缓缓道：“京师文武百官，皆有罪证。 朕初一登基，一个个剖开来看，才知晓，这就是个实足的烂摊子。 难怪大哥哭着喊着不肯即位，呵呵……我真是个大冤种！” 他这话说的凄凉又无奈，李纲和杨安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地摇头轻叹，这内里败絮到底如何，最清楚的不正是道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