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身负责任,心性高傲的男人,面对困境时都不耻于畏惧退缩,自怨自艾,但这只是自尊心带来的伪装。
若人之行于冬日烈风,顶风而行,步履维艰,未尝有苦色,然而刚进暖屋,便会顿觉双眼湿润,口鼻皆寒。
男人亦是如此,尤其血气方刚的青年,身陷危局,面对困厄,仍可付与笑谈中,孤身一人时,全无破绽。
然此时若有美人之恩受之于身,便立察自身窘迫,无配于佳人青睐,心中最为脆弱的地方被击中,精神的渴望与求而不得的现实碰撞,即便是强者,也会被击碎信心,横生焦躁。这才是自尊心的真实映照。
田法章昨夜心境便是如此,燕人侵略在外,仇家专权于内,百姓蒙难,平日里法章自觉危机初发,尚需时日方能有所转机,此乃正理,因此便可以沉下心来,静待时机。
但是成君多番的关心爱护,让法章心中温暖,渐生仰慕,心里的敏感被触碰,便有了守护佳人的心思。如此转念一想却发觉,自己不过是流亡太子,仇未能报,敌未能退,国不国矣,君岂是君?救百姓于战乱尚且做不到,如何守护佳人。心下自觉竟配不上成君,便心生暴躁,急于求成。
一阵宣泄之后,便已冷静下来,回屋安歇。
积雪渐融,法章依旧闻鸡而起,练武,饮马,劈柴,挑水。。。做完一切,已日上三竿,他坐在床上迎着阳光读书。
一阵敲门声响起,法章起身开门,却见成君俏生生地立在门口。法章见到成君,内心一面愉快,一面又颇为纠结,他不愿再像昨日那般因为无法控制内心的情愫,而心神失宁。
他想板着脸,企图与女子保持界限,却见到成君大方地对他笑着,心下一软,暗恨自己心胸狭隘,这毕竟不是成君的错,只怪自己志向不坚定。
“娘子心思赤诚,对我恩重如山,有朝一日,我定会好好报答她,如今只当自己自作多情,不可再对娘子心存妄念。”
心中想着,念头逐渐通达。见她站在门口奇怪地望着他,赶忙恢复往日姿态,温和地对她行礼招呼。
“见过娘子,怎地一早来我这里,可有吩咐?”
“你刚才怎么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身体不适吗?”成君关心地问道。
“额,只是有些意外娘子会独自来我这里。”
“法安,你拦着门口干什么,难道不请我进去?”成君笑了笑说道。
法章挠挠头,说道:“屋内简陋,况且,我一个男子居住,怕有不适之处冒犯娘子,还是不要了吧,我随娘子出去听候如何?”
成君瞥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屋内,觉得随便进入男子房间,确实不合礼仪,若父亲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骂,或许还要连累法安,当下也不勉强,便说道:“也好,父亲与堂叔入城了,百灵儿去集市买点东西,我闲来无事,散步至此,想与你聊聊。”说罢便转身先走。
法章关上门,紧跟其后。于是二人便在田间地头散步,法章不敢与成君并行,站于侧后。
“前日给你的书看完了吗?”
“正在看,多谢娘子。”法章回道。
成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沉默了许久。
突然成君看到路边一株野花,开心地走过去,鼻子靠近,闭着眼睛亲近它。法章在一旁看着,说道:“那边尚有一簇,娘子若是喜欢,我去给你摘来。”
“不要了,”成君回头看向他,眼睛弯弯,“这片地头都是我的,它们长在这里便是我的,你摘下来也是我的,反正总是我的,你何苦断它们的生机?”
法章笑笑,目光欣赏地看着她。
成君起身,说道:“法安,你说,齐国会亡于燕国之手吗”
法章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不会,区区燕国,亡不了齐。”
成君笑了笑若有意味地看着他道:“我的老师也是这样说,你们倒是所见略同。哎~希望战乱早日结束,生民能够免遭苦难。”顿了顿,她又说道:“我见你上次拿走管孟,莫非志在王道之学,你说,诸子百家,你认为谁家可以治国?”
法章微作思考,说道:“于国利者进,于国废者退,诸家学问,尽起于芸芸众生,自有成因,自有用途。学问利于人者,一人兴之,利于家者,一家兴之,利于一国者,万民兴之。”
“若有利而不用者呢?”
“责在君王!君王无道,用废退进,则邦危,君王有道,用进退废,则邦兴。”
“君王如何有道?”
这个问题让法章思考良久,摇了摇头,语气无奈道:“孟子言,忠信仁义,天爵也,有的君王不知却能行,有的君王知而不能行。如此看来,贤君当天授,天意不可度。桓公赵主父之流,不可谓不贤,一时不慎,亦不免身死小人之手。”
成君听着身边之人传来的话语,不由心花怒放,早知法章颇有城府,却不想如此高见,不由赞道:“妙哉!若你为君,当是一代贤主!”
法章哑然失笑,只当她是玩笑之语。
“法安,我喜欢与你论道,你以后在我面前不准拘谨,尽可有话直说,好吗?”
“怕有冒犯。”
“不要将我当寻常女子看待!”
田埂上,男子与女子终于并肩而行,言笑晏晏。。。
“法安你说,邹夫子所述难道都是真实的吗?”
“哪个邹夫子?”
“邹衍啊,他竟然说儒家所言之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也,哪有这么大的地方,岂不荒谬?”
“邹衍啊,他是大家,当不会胡说,不过娘子说他荒谬那他当是荒谬。”
“你敢取笑我!我可不敢乱议大家,只是心中好奇,无法理解,父亲也说他诸多言论匪夷所思,有哗众取宠之嫌。”
“世间之大,常人难以尽知。”
“你敢取笑我父亲!”
……
成君只觉得今日很开心,与法章一阵闹笑后,两人默契地安静下来,成君面色犹豫,低声对法章说道:“法安,每日戌时二刻,你来我房间东侧墙外好吗?”
法章心中一跳,自觉两人如此于礼不合,但看少女纯洁的外表,心下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便小心地问道:“娘子有何安排?”
“到时你就知道了,不可失约,知道了吗?”
“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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