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看着走来的小将，笑了笑，对他说道：“齐国故太傅王蠋此时正在画邑，你持我符节，携带重金与他，告诉他，本将重他贤名，欲向燕王举他为卿，请他来营一叙。” 小将抬头问道：“上将军，若他不来呢？” 乐毅目露精光，说道：“告诉他，若来，则王氏尊荣，画邑百姓安居如故，不来，则本帅引军尽屠画邑！” “诺！” —— 王蠋正在家中写信，老仆扣门而入，行礼道：“老爷，乐毅派人持节来访。” 王蠋一顿，接着哂然一笑，说道：“终于来了，请来人大厅一见！” …… 大厅内，王蠋见到几名燕军将士，眼见来人皆身材高大，气势彪炳，领头一人躬身拜道：“末将苏畀，乃乐毅将军帐下参军，拜见王太傅！” 王蠋悠然捋须，他对齐国大夫之名不屑一顾，却对太傅之称颇为受用，点头说道：“燕赵之地，果多壮士。你叫苏畀，可是苏氏宗人？” 将领再拜道：“在下正是苏氏旁支。” 王蠋道：“嗯，苏氏自苏秦起势，后多英杰，果真不凡。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将领笑了笑，说道：“在下受上将军乐毅之命，特请王太傅投燕。”说着，命手下展示符节。 王蠋笑道：“哦？乐毅又待怎讲？” 将领傲然道：“如今齐国已倾，上将军天纵奇才，齐地早晚皆属燕国。上将军久闻太傅贤名，齐人亦多慕太傅高义，上将军意，若太傅肯投燕国，即用太傅为将，封太傅以万户之邑，宗室尊荣，且保画邑百姓安居如故！望太傅思之。若有意，请与上将军明日城外一叙。此区区之礼，微表心意，请太傅笑纳。”说完，指了指军士抬来的一箱财物。 王蠋听完，哈哈一笑道：“蒙上将军看重，老朽年迈，不堪驱用。将军请回吧。” 将领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太傅若不从，本将即日当引三军且屠画邑！” 王蠋淡淡一笑，转而叹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齐王疏斥忠谏，故老夫退而耕于野。今国破君亡，老夫纵然无能为力，可笑乐毅却想以兵锋相逼，老夫与其不义而存，不若全义而亡！将军且回吧，带上这箱财物，老夫在此待大军攻入，自当引颈就戮。来人，送客！”说罢，拂袖而去。 乐毅听得小将回复，心想齐地果多烈士。 “上将军，王蠋老儿顽固不灵，来日末将便引军攻城！” 乐毅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且待两日吧，齐地风景多娇，尸横片野，非我愿也！” —— 暮色已至，王氏族人皆聚于大堂，众人神色戚戚。王蠋端坐堂上，眼光扫过众人，开口说道：“如今燕人围城，诸位皆被困城内，我王氏世奉齐王，老夫自宣王入仕，初为先王太傅，又得教太子，已历三代，如今正逢国难，老夫腐朽，不能御敌保国，然老夫堂堂丈夫，决不肯背主投敌！” “诸位皆为王氏族人，与吾同兴，亦与吾同休。今日召尔等来，是想告诉诸位，燕人不日破城，老夫当与国同殉，尔等各安天命。唯有一事，我要尔等立誓，王氏族人不投外敌，违者，不论伦理，必遭同族诛戮！” 堂主诸人泣涕涟涟，皆跪下起誓：“王氏族人，不投外敌，违者必诛！” 王蠋欣慰地看着族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各自安排吧，若能侥幸逃脱，便去莒地安生吧，那里当是齐国最后的净土。” …… 次日，阳光明媚，只是北方风大。王蠋带着亲信家僮在野外散步，一边与侍奉多年的家僮说话： “当年，我尚年幼，齐国也如如今这般，内忧外患，诸国联盟来攻，时有无盐王后巾帼英雄，救齐于危亡，后与宣王携手共治，宣王初而混沌，经逢此难，翻然悔悟，变的贤明勤勉。呵呵，那时齐国政治内兴，军事严明，大设稷下学宫，能人干将纷纷来投，孟轲、淳于髡、邹忌，田忌、孙膑等皆是国之干臣。。。何等兴盛。我不能比于诸人，然宣王依旧重用我，令我教诲当时的太子。” “宣王以后，太子登位称王，举我以太傅，让我继续教诲太子法章，届时齐国自威王强盛，宣王中兴，已雄霸中原，纵是秦国历代君主励精图治，亦难比我齐国三代兴盛。” “先王初登，执政贤明，小国来朝，大国恐惧，不可一世。山东诸国互相攻伐，国力世衰，唯我齐国载三世之威国力日盛。但逐渐朝堂糜乱，邹忌田忌互相攻伐，不得善终，孟尝君遭黜，远窜他国，以为后患。巍巍大厦，风雨飘摇。老夫不忍见此，多方劝谏，初时先王尚听，久而不耐，老夫见此，便心灰意冷，罢官归辞。” “后来这些年，见先王北破燕都，西灭桀宋，广地千里，威服四方。常有人问老夫是否错了，先王或是一代雄主，我不应弃之而去。可是他们不明白，棍棒虽强，伤人难敌，遇之薪火，则弱而无当，顷刻即毁。” “强而有患，不如弱而无患，这才是令老夫担忧的事。齐国隐患，在于先王偏信偏疑，久而久之，祸患自生。苏代自燕而来，劝王伐宋，名为送利，实为害国。呵呵，纵横家，叱咤诸侯，好不厉害，哼，这类人无忠君报国之志，不过是一群借他人羽翼摇唇鼓舌，误国利己之徒！” “齐国落得如此地步，终是咎由自取，而我等世受国恩之辈，自当迎难而上，各行其道，只待贤君出现。哎～” 老人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似是说给身边家僮听，又似自言自语。 终于，王蠋来到一颗巨树之下，转身看着家僮笑道：“这颗树乃家父所植，树下这片乃我王氏祖坟，我便选此处为我殉身之地。” 家僮大惊，刚欲说话，老人抬手打断了他，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对他说道：“我死后，你当远离王氏，择机逃离画邑，将此物送至莒地太史敫府，交与太史敫，不得有违。” 家僮接过包裹，跪下朝王蠋磕头不起，泣不成声。王蠋笑着看他，温和地说道：“且去吧！” 家僮看了老人半晌，之后果断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