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入夏,这座西南小城就迎来了第一场雷雨。
层层叠叠的乌云,翻涌着汇聚在头顶,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幕布。
市刑警队二楼的会客室里亮着灯。
叶不凡窝在沙发里,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晦暗的城市。
那道自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的骇人伤疤,给他原本帅气的脸,平添了几分狰狞。
一个小时前,他收到刑警队的通知,失踪了近一个月的父亲终于有了音讯。
这本该是个令人欣慰的消息,可当失踪案遇上刑警队,难免让人心生忐忑。
父亲的失踪毫无征兆。
那天是叶不凡二十五岁的生日。
一早出门前,父亲还说晚上要做几道好菜,叫他和妹妹早点回家。
晚上八点,叶不凡收了出租车生意,到第二中学接了刚刚下晚自习的妹妹。
可兄妹俩回到家后,却没看到父亲的身影。打电话过去,父亲的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起初,叶不凡并没有太过担心。
父亲在城东市场经营了十多年的河鲜买卖。
他为人老实本分,人缘很好。偶尔会在收工后和三两好友一起喝上几杯。
今天,也许是临时有了安排,和某位老伙计出去畅饮,忘了时间。
可随着时间流逝,兄妹俩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
他们询问邻居,又给几位常与父亲来往的朋友打去电话,都说没有见过父亲。
整整一夜,父亲音讯全无。
第二天上午,父亲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叶不凡匆匆赶往城东市场。
正值早市,市场里生意红火,可父亲的摊位却卷帘门紧锁,门前干净整洁。
周围的摊主也都觉得奇怪,这老叶平日里总是最早开门的,可今天早市都快结束了,也没看到他的人影。
有人回忆,昨天下午不到五点父亲就早早收了摊。
临走时,他手里还提着几样河鲜,笑呵呵地说今晚要为儿子庆生。
这下叶不凡慌了神,急忙向辖区派出所报了案。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放下出租车生意,全力配合警方寻找父亲的下落。
可几乎把全城和周边区县都找了个遍,却依然毫无结果。
现在,父亲终于有了消息。
但警方却迟迟没有告知他具体情况,只让他在会客室等着。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叶不凡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然后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右手食指缓缓摩挲着脸上的疤痕,试图借此让情绪平静一些。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却难掩心中的焦虑。
不知是因为天气的潮闷,还是反复摩擦的原因,脸上的疤痕竟变得比平日鲜艳了许多,像极了一条丑陋的红色蜈蚣。
走廊上,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片刻后,会客室的房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低头查阅着文件,迈步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黑色T恤,不知是买小了尺寸还是缩水严重,紧紧地崩在健硕的肌肉上,勾勒出岩石一般的线条。
叶不凡期待着朝男人身后望去,却没看见父亲。
他有些紧张,缓缓站起了身。
中年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叶不凡的存在。他低着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文件。
他走到窗边推开玻璃,一股潮湿的热浪,夹杂着土腥味灌进了房间。
男人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摸出半包香烟,顺势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
对方的不理不睬令叶不凡更不踏实了。
“警察同志......”他试探着想要询问父亲的情况,却被中年男人抬手打断了。
男人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两口,才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叶不凡。
那目光锐利如鹰,狡黠如狐。
“最近......”男人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开口问道:“你见过你父亲吗?”
这个问题颇为诡异。
叶不凡愣了一下,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这个问题的意图。
若最近见过父亲,又何来“失踪”一说?
“没有。”叶不凡小心翼翼地回答。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如果见到的话,我会去派出所撤案的。”
中年男人没有理会对方言语中隐隐的挑衅,自顾自地接着问道:“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你在做什么?”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但叶不凡却感觉到问题之外暗流涌动。
他锁起眉头,明显有些抗拒:“请问,这算是审讯吗?”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他叼着烟,靠在沙发上活动着脖子,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看到对方的反应,叶不凡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尽管对这个问题感到费解,他还是努力回忆了一下。
“凌晨两点到四点.....那时候,我应该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接着,叶不凡提高了声音:“警察同志,我父亲到底在哪儿?”
中年男人依然面无表情。
他费力地将身体探向窗台,伸手朝窗外弹了弹烟灰。
“那么,你有什么仇家吗?”中年男人的语气还是那样波澜不惊。
叶不凡错愕地望着中年男人。
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平日安分守己,哪里会有什么仇家?
如果非要说的话,半年前他在网上买过一个伪劣产品,之后在评论区留下了措辞严厉的差评,那个商家也许算是他这二十五年来唯一的“仇家”了。
思索了一阵,叶不凡摇了摇头,妥协了似的,低声问道:“警察同志,我父亲到底在哪儿?”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叶不凡一眼。
接着从身边的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纸:“今天凌晨三点左右,你家附近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叶不凡心头一颤,瞪大了眼睛。
凶杀案?难道父亲......
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身体也不由地往前倾了倾。
中年男人喷吐着烟雾,继续说道:“死者名叫姜辉,三十一岁。是一个身背六条人命的A级通缉犯,我们已经找了他很长时间。”
叶不凡长出了一口气,但他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案发地点在一家废品站院内,根据对周围几处监控的排查来看。”中年男人猛吸了一口烟,将半截烟蒂塞进了窗台上的花盆里,“由于是深夜,案发时进入该区域的人一共只有两个,一个是死者本人,而另一个......”
男人从手中的文件中抽出一张,递给叶不凡。
那是一张监控截图,时间是凌晨3点27分。
画面上是一段黑乎乎的街道,一个面容消瘦的男人正抬脸望着镜头的方向。
他五十多岁,身材矮小,微微有些驼背,穿着深色衣裤,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
尽管画面模糊,但由于正对摄像头,叶不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中的男人正是自己失踪的父亲——叶念山!
望着监控截图中的父亲,叶不凡的心脏狂跳不止。
原来父亲一直都在附近,可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他现在在哪儿?”叶不凡的手有些抖,急切地询问。
中年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嫌疑人自3点27分离开案发现场后,就失去了踪迹。我们已经扩大了监控排查范围进一步搜索,目前还没有结果。”
“嫌疑人?”叶不凡霍地站起身,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们认为,是我父亲杀了那个人?”
中年男人伸手捏了捏后颈:“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确有重大嫌疑。”
叶不凡冷哼一声,将监控截图拍在茶几上:“你觉得这可能吗?一个年过半百的瘦小老人,如何杀得了一个正值壮年的杀人恶魔?”
“这的确是个问题......”中年男人扭头看向窗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嫌疑人与死者体型差异巨大,这倒也符合现场搏斗的痕迹。只是凶手杀人手法如此利落怪异......”
“你可以有你的推断。”叶不凡的声音颤抖却很坚定,“但我父亲绝对不可能杀人。”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杀人需要动机,我父亲为什么要冒险去杀一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这完全没有道理。”
“看起来,确实不符合逻辑。”中年男人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叶不凡,接着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个物证袋。
袋子里装着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
“作为一个父亲,他一定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遇上麻烦。”中年男人隔着物证袋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接着把手机屏幕递到叶不凡面前。
手机屏幕上是几组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叶不凡在学校门口接妹妹放学的场景,兄妹俩笑的很开心。
第二张,是他收工后在自家楼下下车时的背影。
第三张照片里,他正靠在驾驶室里闭目养神,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这些是......?”叶不凡张大嘴巴。
他从未见过这些照片,更不知道是谁拍下了它们。
“这是死者手机里的。”中年男人扬了扬眉,“手机是新的,没有号码,没有任何聊天软件,只在相册里发现了这几张照片。”
叶不凡呆在原地,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是说,这个被杀的通缉犯是冲着我来的?所以,你怀疑我父亲为了保护我才杀了他?”
中年男人撇了撇嘴:“我只相信证据,但目前看来,这个假设似乎很合理。”
接着,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盯着叶不凡的眼睛轻声问道:“关键是......我想知道,一个通缉犯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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