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到几步，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声音清越而且充满感伤的意味。 大掌柜决定绝不回头去看，防止再遇到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将自己的肺都给气炸。 “捉住玉山赤凤，神舟同泛，激浪漂浮。便使乌龟开口，出头喜谟，吸洪涛、枯干北海，使巨波、浇灌西湖......” 伴着敲击声，清脆悦耳、抑扬顿挫的朗吟声响起。 大掌柜惊呆了，“聋哑人士怎么能吟诗作赋？” 他忍不住止步掉头，看见七只鳖壳整齐排放、倒扣在案几上，青衫书生两手各执一只鸡腿骨，在猛烈地敲击鳖壳，脑袋和上半身还在有韵律地摇晃。 “这是一个大骗子！早知道他不是个残障，刚才俺一定会揍他。”大掌柜感觉内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大掌柜义愤填膺地向书生冲了过去，很快冲到了书生近前，瞪大眼睛看着他。 青衫书生冷冷地看着他，突然问道：“这一窝光知君都是因为你浮出水面的吧？”他又在鳖壳上敲了两记。 大掌柜“啐”了一口，表示内心的十分不屑，道：“腌臜小儿，睁大你那死鱼般的眼睛，看清楚这究竟是鳖还是龟？没有见识，就不要满口喷粪，令人齿冷！” 大掌柜从小对乌龟就很感兴趣，不爱读书的他却翻阅了不少关于乌龟的典籍，且做了特别研究。 因此他知道光知君是乌龟的别称。 青衫书生一愣，忙扔了鸡腿骨，低头仔细查看鳖壳的纹路，并没有发现什么花纹。 他掩口发出轻轻的“咦”声。 “原来的是一窝小鳖！不好意思，刚才饿得两眼昏花，没有看清楚！”青衫书生诚恳地致歉。 大掌柜冷哼一声。 *** “本来我以为超度了七只乌龟，哪里知道是超度了七只小鳖！不管他了！”青衫书生喃喃低语。 “呛啷”一声，大掌柜眼前突然闪耀青衣书生目中冷芒一闪，左手伸向虚空中轻轻一摘，同时发问道：“请问这是什么花？” 大掌柜看见青衣书生竟然随手在空气中就拽出一朵花来，不由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愣在那里不做声。 “什么花？猜中有彩头，猜错就砍头！”书生语气冰冷。 “喇叭花！”大掌柜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清楚才回答道。 “恭喜你！”青衣书生冷笑道：“猜错了！这是牵牛花。” 大掌柜感到锐利的剑刃压迫着他的皮肤，而且力道在不断增加，他知道很快皮肤就会被割破。 “牵牛花就是小喇叭花啊！俺可没有猜错啊！”大掌柜连忙高声叫嚷。 “扯什么犊子？你牵头牛来，能当小喇叭吹起来吗？”青衫书生笑吟吟地道：“你若有能耐将牛犊子吹上天，我就判你对。” “俺没这个本事！”大掌柜遇到野蛮人只能低头服软。 淡淡的血丝从大掌柜颈中渗出。 *** “一、二、三、四、五、六、七！”青衫书生右手持剑不动，左手又拿起一根鸡腿骨，在鳖壳上敲击，仔细将鳖壳的数量又数了一遍。 “七只大大小小的鳖，惨遭杀害，你不否认是那个罪魁祸首吧？”青衫书生冷声问道。 大掌柜感到后背上冷汗直流，“这是一个野蛮且心智完全不正常的人！”他突然对颈边的利剑产生了真正的恐惧。 “快说！一、二、三......”青衫书生又开始数数。 大掌柜知道他数到七以后，自己的脖子很有可能和身体分开，忙喊道：“的确是我将它们一窝端钓上水面的！” 青衫书生冷哼一声道：“既然你亲口认了罪，现在我替这些鳖们讨回公道，相信你也没有意见！” “慢着！”大掌柜一抹流到眼眶的汗水，喊道：“你是谁？和这些小鳖是什么关系？凭什么给它们出头？” “好！有疑问就好！我也不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架在大掌柜脖子上的宝剑倏地凭空消失，青衫书生手中只有一根鸡腿骨。 他一边将骨头上下抛弄，一边回答道：“贫尼上“不”下“灭”，来自白马寺旁的地甲庵。” “不灭师太！什么！你是个女子？”大掌柜不能置信，瞪大眼睛瞅着书生，上下打量。 只见她鹅蛋形的脸颊洁白如玉，蛾眉凤眼、龙准蝉鬓，前额宽圆、耳秀垂厚，肩头圆正、腰肢纤细。 仔细看了以后，大掌柜才发现眼前书生打扮的这位的确是个绝色女子。 “枉我自称迷倒千万少女，现在竟然弄得男女都无法分辨！......” *** “关于我们的地甲庵，要不要给你好好介绍一下！”不灭尼语气中多了一丝热情。 “不用！”大掌柜精研乌龟学，知道“地甲”就是乌龟的别称。对于不灭尼要替小鳖家族出头，他完全能够理解。乌龟王八都是亲戚，煮了王八，乌龟当然要来报仇。 “不对！这个女尼刚才还大嚼狂啃王八盖，这是同类相残啊！完全没有一点人性......”大掌柜本来因为确认眼前是一个女子而松懈的神经陡然又绷紧了。 “哦！看来尊驾对我们地甲庵知之甚详！”不灭尼语调冰寒。 “完全不了解！”大掌柜连忙道，“记得孩童时去过白马寺游玩，根本没有看到过有一座地甲庵。” “那为什么不需要介绍？” “地甲庵俺是没去过，地甲这个词，俺却知道是啥意思，所以无需介绍！” “想不到尊驾还是一个学问渊博的文化人，失敬！失敬！”不灭尼语气柔和了许多。 大掌柜忙“嘿嘿”傻笑，拱手致意。 “很抱歉！虽然贫尼很尊敬文化，但却不能不为鳖们报仇雪恨。”不灭尼手指轻轻一弹，手中的鸡腿骨“咻”一声划破长空而去。 玉树银花再次耀眼地绽放，一柄和月光媲美的长剑陡然出现在不灭尼的手中。 幸好这次大掌柜已经有了准备，他怀中烧饼已罄，却在餐桌上发现了几块炊饼。他拿了两只炊饼在手中，还像鸭子一样摇摆身躯，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佛门弟子听说都是慈悲和善的，为什么师太你却喜欢舞刀弄剑，这和你们的宗旨不符吧？”大掌柜有点怕那柄凭空来去的怪剑，不想动手。 “想不到尊驾还对我沙门教义有甚深了解！贫尼敬佩！”不灭尼手指在剑身上轻弹，宝剑发出龙吟声。 *** 火花灿烂，在空中一阵燃爆，很快大掌柜的眼睛直冒金星，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剑刃再次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但这一次在大掌柜精心防备的情况下，剑刃没有能贴近皮肤，因为大掌柜用两只炊饼将自己的脖子团团包围住。 这次轮到不灭尼愕然了，她瞪大了美眸，再三观察，才确认那是两块炊饼。 “人类！有时候我真的无法理解你们愚蠢可笑的行为！”不灭尼握着长剑的手臂如磐石般丝毫不动，螓首却轻轻摇晃，边说话边叹息。 “我也无法理解佛门中人，语气那么奇怪，像天外高客一般神秘难测！”大掌柜只能在腹中议论，口中依然沉默，保持傻笑，因为知道炊饼的防护实际并不可靠。 “再给你一个机会！”不灭尼手中的宝剑像变魔术般再次消失，却让大掌柜心中更加凛惧。 “什么机会？”大掌柜这次赶忙出声。 “这是什么花？”她又从虚空中拈出一朵黄花。 大掌柜将小眼睛瞪到极致，仔细辨认，确认无误，才开口道：“这是菊花，雅称秋华、金英、黄蕾......” 大掌柜小时候在老爹的耳濡目染之下对菊花也有些了解。 “停！”不灭尼制止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笑道：“就以菊花为题，作一首诗。作的好有彩头，作不好就砍下你这狗头！” “作一首诗？”大掌柜的冷汗再次在脊背上流蹿。 “我击壳计数，二十数以后，没有完成，只好让你的脑袋和脖子分家！到时勿怨勿悔！”不灭尼又在案几上找来一根鸡腿骨，开始敲击计数。 她并没有刻意为难大掌柜，敲击的速度也不算快。 *** “一、二、三......” 和缓悦耳的声音听在大掌柜的耳朵里却是追魂催命的丧符。 “作一首诗！天哪！俺以前只是一个卖炊饼的！哪里会作什么诗文？”大掌柜为自己孩童时没有努力读书而感到羞赧，“当时以为读书没啥用处，却不知道今天可以救命！” “一十八、一十九......” 灿烂的银花耀眼，长剑再次凭空出现在大掌柜的脖子上。 “且慢！我有了！”大掌柜高喊。 “有了？” “真的有了！绝无欺瞒！” “那好！念来听听！” 剑还是架在大掌柜的脖子上，隔着一层烧饼依然散发着惊人的压迫力。 “稍安勿躁！”大掌柜清清嗓子，他突然记起几年前酒馆里有位奇怪的客人，每天除了喝酒啃烧饼，就拿只秃笔在墙壁上四处涂鸦。 大掌柜对其中的一幅画、一首诗记忆犹新，这危急关头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淡淡紫， 冶冶黄， 黄昏时候篱笆旁。 花下有一条狗， 夕阳将菊花渲染， 也将狗温暖。 夜风太冷， 菊花凋残， 那条狗也去了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