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警苑小区”后，叶不凡心烦意乱。 尽管他知道让叶芯住在陆向东那里，会比跟着自己安全的多，可是和妹妹分开还是让他很不适应。 然而，令他感觉不安的却远不止于此。 夜幕下，他与行色匆匆的人们擦肩而过。 那些人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又或孤独地摆弄着手机...... 他们关注着自己的事情，似乎根本无意于旁人的存在。 可叶不凡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偷偷地注视着自己。 不，不止一双眼睛。 在枝繁叶茂的行道树树梢、在影影绰绰的路边草丛、在两侧高楼某个没开灯的窗口、在疾驰而过的某个昏暗车厢...... 有无数双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一丝危险的气息正步步紧逼。 那些东西又找来了！ 父亲让薛老七带的话，似乎也印证了他的直觉。 可叶不凡却始终无法确定，这危险来自何方。 回到家后，叶不凡就钻进自己的卧室，匆匆收拾起了行李。 他要尽快赶去马家沟。 父亲已经提前两天动身了，自己动作快点的话，也许就能尽快找到父亲。 尽管不知道具体位置，地图上也查不到这座硫磺场的所在，叶不凡甚至怀疑那里是否还有人居住。 但薛老七说过，马家沟在祁连山北麓，距离最近的城镇是玉门。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到了玉门市再做打算。 “刀疤哥？” 三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叶不凡看了一眼身后的红发少年：“别刀疤哥，刀疤哥的了，我叫叶不凡。” “那......”三火抠着红发，自言自语，“凡哥......不凡哥......叶大哥？” 他摇了摇头，似乎对着这些称呼都不满意。 最后，他咂了咂嘴：“那我就叫你哥行不？” 叶不凡没有发表意见。 “哥，那警察说，你要去找你爸？带上我呗......”三火拍着胸脯，“我找人可厉害了，只要让我看一眼照片，我就能把你要找的人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不用找，我知道他在哪儿，只是去把他接回来。”叶不凡婉言拒绝了孩子的好意。 三火垂着眼帘，好半天才喃喃说道：“我也想把我爸妈找回来，可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所有东西，连照片都没有留给我一张，我都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了！” 孩子的话有些伤感，叶不凡不禁皱起眉头。 他放下了手里的行囊，转身走到三火面前。 “今晚在这儿将就一晚，明天我出发后，你就去社区说明情况，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去派出所也行，他们都能帮你。” 叶不凡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如果没有要事缠身，他也许能帮这孩子一把。 不管现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只能靠自己了。 “如果......”想了片刻，叶不凡还是于心不忍，“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可去，这房子......” 没等他说完，三火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落寞的眼神闪过一道光亮。 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染着红发的孩子兴奋地抬起了脑袋：“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这孩子一秒钟之内好几种反应，着实让人跟不上节奏。 叶不凡挑起半边眉毛：“你确定？”。 三火神神秘秘地把手捂在嘴边：“不过，我要去秘密基地拿点东西。” “秘密基地？”叶不凡犹豫着看了一眼时间，“现在？” “秘密基地当然要晚上去了。”三火一本正经地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哎.....我说......”叶不凡还想说什么，红发少年已经拉开防盗门下楼去了。 叶不凡无奈地摊了摊手，他只希望，这孩子真的为以后的生活做好了打算。 相比妹妹叶芯的行李，叶不凡准备的物品就有些过于简单了。 只有一个不大的旅行背包，里面除了几套换洗的夏装外，还有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薛老七说过，那里的天气变幻无常。 最后，叶不凡从枕头下取出了那本无字黑书。 他想起，陆向东看到这本书时的反应有些奇怪。 当时，陆向东问他：“你喜欢看这种书？” 这种书，是什么意思？没有字的书又属于哪种书呢？ 叶不凡想不明白。 不过父亲既然说这本书很重要，那他就必须要小心保管。 他皱了下眉头，翻了几页后，仔细地把书压在了背包里一叠衣服下面。 行李收拾妥当后，动身前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叶不凡隔着口袋，摸了摸红衣女人给他的钞票。 他不知道这张被红衣女人诅咒过的钞票，除了会召来那个婴儿般的怪物外，还会带来什么厄运。 不过这两天的听闻和经历，让他不敢冒险。 按算命先生的话，他要用红布包着这张钞票，放在一个佛像下面。 先不说这佛像该去哪儿找，单单这红布就难住了叶不凡。 他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只找到了去年本命年时穿过的红色内裤。 可是，用这块布料算不算亵渎神灵呢？ “咚咚咚。” 就在叶不凡犹豫的时候，防盗门突然被敲响了。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打开门后发现，敲门的并不是三火，而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她的背弯得厉害，仿佛被一副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花白、稀疏的头发潦草地挽在脑后，还有几缕银丝，枯草般凌乱地垂在额前。 老妇人面颊消瘦，颧骨高突，眼窝深陷，干巴巴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 “阿婆，你找谁？”叶不凡并不认识眼前的老人。 老妇人抬了下松垮垮的眼皮，慢吞吞地说：“我就找你。” 叶不凡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她，妇人的穿着有些古怪。 一套斜开襟的黑色衣裤一尘不染，就像是刚从商店买来的一样。就连脚上那双黑面白底的千层底布鞋，也没有一丝污痕。 衣裤上绣着金色的圆形莲花图案，袖口和衣摆还裹着金色的绸缎。六颗祥云形状的盘扣。从衣领斜斜地排到了腰间，看上去古香古色，做工十分精致。 只是裁缝师傅似乎并不认真，袖子做的明显有些长了，遮住了老妇人的双手。 “要不......”叶不凡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出了半边房门，“有什么事的话，进屋坐着说？” 老妇人看了一眼叶不凡身后的房间，摇了摇头：“不了，就在这儿说吧......”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端着水杯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来。 老妇人看了男人一眼，挪着脚步移到墙边，让出了大半个楼梯间。 男人看到站在门口的叶不凡，脸色瞬间沉重下来，关切地问道：“小叶，你爸他有消息了吗？” 叶不凡认得，他是住在楼上的邻居，以前还和父亲在一个工地做过工友。 “他很快就回来了。”叶不凡冲男人点头致谢。 “那就好，那就好！”经过叶不凡家房门的时候，男人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寒颤。 他搓了搓胳膊，小声嘟囔道：“什么天气了，咋还有点凉呢？” 叶不凡也感觉到了，这大夏天的，楼梯间的温度却比起外面，至少低了十度、 看着男人上楼去了，叶不凡开口问门外的老妇人：“阿婆，你找我有什么事？” “啥？”刚刚上楼的男人，突然从拐角处探出脑袋，“小叶，你说啥？” 叶不凡莫名其妙地望着楼上的男人，微微摇了下脑袋：“不是和你说话。” 男人尴尬地“哦”了一声，撇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开口：“好，那你忙你的。” 直到楼上传来了关门声，老妇人才从墙边转过身来。 她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道：“叶先生，谢谢你救了我家韩阳！” 叶不凡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老妇人口中的韩阳，不就是染着红发的三火吗？ 瞬间，他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你是？” “韩阳是个好孩子。”老妇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叹了口气，“就是命太苦了......” 她抬了抬袖子，伸出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 那双手瘦骨嶙峋，关节突出，就像两根枯死的树枝。 叶不凡舔了下嘴唇。 眼前的老妪没有一点阴森之气，反倒给人一种平和、慈爱的感觉。 即便，她真是三火已经去世的奶奶，叶不凡也不会感到恐惧和惊讶。 老妇人在身上寻找了很久，终于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发黄的照片。 “韩阳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爹娘长什么样。”老妇人颤巍巍地把照片递到叶不凡面前，“麻烦叶先生，把照片交给他。” 叶不凡低头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 “这是三火......”他想了一下改了口，“这是韩阳的父母？” 老妇人点了点头：“男的是我儿子韩长生，女的是我儿媳张晓芹。而韩阳就是他们的孩子，我的孙子！” 这句话算是彻底证明了叶不凡的猜测，也彻底摧毁了他的世界观。 这世界，除了活人之外，果然还有无数逝者的灵魂穿梭往来。 可是，如果真有鬼魂存在，那些关于奈何桥，孟婆汤，转世投胎的传说难道都是子虚乌有不成？ 否则，面前这个已经去世的老人，为何还会记得生前的种种？ 叶不凡皱紧了眉头，把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仰，以保持和对方的距离：“您，为什么不直接把照片，交给自己的孙子呢？” “人鬼殊途！”老妇人眼神惆怅，“我不想吓着孩子。” 接着，她盯着叶不凡的眼睛，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好半天，老妇人才接着说道：“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着自己特殊的使命！不管是谁，在使命没有达成之前，即便是死也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 “你是说，你之所以还飘荡在人间，无法忘记之前的一切，是因为......”叶不凡挑起半边眉毛，“是因为你的使命尚未达成？” 老妇人扬起干巴巴的嘴角：“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韩阳能跟着你，是他的福分。” 隔了一会儿，老妇人才继续说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完成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叶不凡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是什么？”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像是恐惧，又像是释然。 她缓缓抬起手，干枯的手指几乎碰到了叶不凡的额头：“是......你！”